韩先楚刚到38军,梁兴初赌气要走,韩冷言:我不是来给你当军长的!
1950年11月26日拂晓前,朝鲜德川以西的群山被凛冽寒风切割得支离破碎,38军指挥部里油灯跳动,黑色的烟炱在帐篷顶一圈圈翻卷。梁兴初伏在地图前,嘴里不停哈着热气,烫手的搪瓷缸盖着一层碎冰。一名通信兵跌跌撞撞闯进来,带来志司急电:限38军当夜突破德川,再向三所里穿插,美军第25师正沿公路北撤。梁兴初的瞳孔猛地一收缩。第一次战役那口“熊兵、鼠将”的恶气尚未散尽,又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时间表摆在面前——这就是战场的节奏,留给他喊冤的机会几乎为零。
他沉默着,比划了几下路线,猛地抄起钢笔,剧烈书写。秘书瞄见电文最后一行:“保证完成任务,若误大局,请军中处置。”一行苍劲大字,笔锋险些把电报纸划破。梁兴初心里清楚,这一次若再有半点耽搁,不只是军法无情,他自己多年的威望也会塌方。外面的寒风将枪炮烟味送进帐篷,他抬头,眉心在灯火下投出一道极深的阴影。
紧跟着,一记短促的喇叭声划破夜空,各团连的书记、参谋鱼贯而入。梁兴初简明扼要布置完命令,向东面的山口猛地一指:“半小时后出发,天亮前必须渡过镜城江!”所有参会军官的脸被灯光映得赤红,他们默不作声,一个敬礼,转身而去。彼时的朝鲜北部,零下三十多度,风吹过河谷像刀子割脸,然而没有人再去回想第一次战役那个刻骨铭心的“迟到”。
德川急行夜之前,38军历史上最尴尬的一幕仍被暗暗回味。时间回拨三周:11月7日,天未亮,临津江畔冰霜凝白,志愿军第一次战役检讨会在桧仓一处砖木小楼内召开。会议桌既是图板,也是批示台,彭德怀沉着脸敲烟袋,沉闷得几乎滴水成冰。人们最怕他不说话,一旦开口,多半如炮弹落地。正当所有人屏住呼吸时,大门“咣当”一声被推开,梁兴初顶着夜色闯进来,风帽尚未摘下,便听见彭德怀如雷吼声:“梁兴初,你还知道来?!”
会场鸦雀无声,连墙角煤油灯都似乎发抖。彭德怀拍案震桌,白瓷茶碗里的水晃出碗口,顺着桌沿淌到地面。他怒斥38军前次行动拖延,责问为何未能在规定时间赶到熙川,错失一举歼灭南朝鲜第6师的大好战机。“志司把王牌当预备队,到头来成了最慢的一队。”彭德怀停顿,目光像钢针般钉住梁兴初,“你是鼠将,他们是熊兵!”最后四个字简直像红烧铁水洒下,烫得梁兴初耳根发烫。
梁兴初攥紧拳头,满脑子只有四个大字——无地自容。可当彭老总的怒火转而把38军全部官兵拖下水,他终究红了眼圈:“老总,要怪就怪我梁兴初,兵没错!”那一句护犊子的话,像是在浇油。彭德怀猛地起身,扶着桌角,声音炸裂:“保定梁凤没用,还想包庇部下?今天我就当场撤了你的军长!”旁听席的韩先楚、邓华几次劝阻,气氛才没有彻底失控,但“挥泪斩马谡”四字已响彻全厅,余波萦绕。
会议散后,梁兴初一头闷回驻地,甩手关门,把军帽狠狠摔在床铺上,发白的被面飞起尘土。他来回踱步,双眉紧锁,心中翻江倒海。参谋长管松涛和政委刘西元听说状况,匆忙赶来,屋外寒意叠加屋里沉闷,气氛沉到极点。梁兴初端起大茶缸,瓷壁被握得嘎吱作响,一口喝下半缸,砰地放在桌上:“老彭嫌咱们慢,说38军熊兵!”他声音低哑,字里带血。
刘西元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棉,数万条鲜活生命面前,几个字的辱骂其实算不得什么,但战旗底下的尊严刀锋般锋利。管松涛干咳两声,递上一支烟,依旧找不到安慰词。空气里只剩火柴烧头的“刺啦”声,同步点亮三根烟。梁兴初吸得狠,青筋跳动:“咱们若再拿不出东西,他撤我军长也是活该。”低沉的话音未落,门帘被掀开,一股寒风带雪钻进来。
只见一位身披粗呢大衣、腰间别盒子枪的魁梧军官跨过门槛,脚上沾着半掌厚冰渣。行至桌前,他并不脱帽,先掸掉肩上雪粒,目光掠过众人,停在梁兴初脸上。对方还未开口,梁兴初已猜出身份:志愿军副司令韩先楚。韩先楚朝他扬了扬下巴,语调冷硬:“别忙着拎包,我不是来给你当军长。”一句话像当头泼水,烫得梁兴初一个激灵,却也让被怒火灼烧的脑子瞬间冷却。
韩先楚示意把门关上,手指轻敲地图:“彭老总说西线要发动第二次战役,打德川、宁远,你的部队最合适。”梁兴初刚想点头,韩先楚抬手压住,“先别抢话,听我说完。志司安排42军配合,你们两家一道上。”话音未落,梁兴初站起身,军靴跟椅腿撞击出脆响:“韩副司令,38军能自己解决德川,让42军去宁远吧。”他语气平静,神色却透着倔强。
屋里沉了一瞬。韩先楚双手抱臂,斜倚在桌沿,眼神如霜:“你说得轻巧,你有几成把握?”梁兴初挺胸:“八成。若完不成,让我提头来见。”韩先楚挑眉,终究没多说,转身离开时语速极快地抛下一句,“敢打字打到电报里。”梁兴初应声:“写了!”一张特急电报随即飞向桧仓。彭德怀接报,摩挲烟杆,浓眉不动,却吩咐信号兵回电八字:要全歼,不许漏网。
以上对峙不过数分钟,却足以改变38军后续命运。11月27日零点,德川上空已被北风撕裂,温度降到零下32摄氏度。38军三个主力师分作三路,113师打头阵,由江绵恒隔河潜行;112师、114师交叉穿插,占两翼高地。时间紧到极致,每个团仅配一小时领受任务,随后强行军。夜色中,布满冰壳的山路像碎玻璃,冰封河面传来“咔咔”哀鸣。那一夜没有照明弹,却有皎洁月光打在白雪上,折射出惨白凛冽的光。部队必须关机停电,唯恐电波暴露。通信员把电话线藏在雪下,手指被冻得通红;炊事班取消开火,一万多号人靠嚼冻馒头补充热量。随行军械员记录:一个晚上三分之一刺刀因过度低温折断。
11月28日凌晨2时45分,德川城外,美军工兵还在加固防线,忽见西北山坳冲出密集黑影。两轮信号弹刚升空,豆大绿火如暴风雨砸落——那是炮兵团临时集束火箭弹,数量不多,却掐得极准。接着三发照明弹将夜色撕开,一条灰色浪潮涌上城垣。德川守军直到这时才意识到,面前是此前“迟到”的中国38军。战至拂晓,112师从南门砸开缺口,114师与113师合围,一昼夜巷战,28日黄昏,德川宣告被38军“闷棍”拿下,守军伤亡过半,仅千余人突围。电报密令“全歼”获彻底兑现。
战报送至志司时,彭德怀正在指挥所同金日成磋商后续计划。美军对东线长津湖方向的推进使全局压力倍增。彭德怀扫完捷报,罕见露出一丝笑意,抬笔在纸上写下:“三十八军万岁”。成就这四字喊声的,不仅是德川,更因为随之而来的三所里、龙源里绝命阻击——这正是梁兴初上任当天在密室里签下的不归令。
据档案记载,113师主力在德川战后不及整休,随即越岭北进。自德川至三所里直线不过60公里,道路却沿龙骨嶂、鹫岭折折攀升,负重行军四十多小时。有意思的是,师长江绵恒出发前曾哑声吼了一句:“抢了美军退路,甭让老彭再骂咱是一分钟!”结果全体指战员头扎雪窝,顺大山脊又是一个通宵。当志司已判定113师“或被敌切断”时,三颗不合密电规制的简易密码弹却在龙源里上空炸开,红橙绿三色闪光——这是38军自创应急暗号,含义为:已插入敌后、未暴露、请勿空袭。
事实证明,悲壮的坚持配得上高昂的回报。12月2日拂晓,113师以一场堪称教科书式的“关门打狗”迫使美军第25师抛弃大量辎重,仓皇北逃。随后114师截住堵口,112师截击增援,美军大片兵力被夹在华川以北公路一带,陷入弹尽粮绝。次日,余部突围未果,只能弃车弃炮攀山涉水。志愿军俘获和击毙总数近三千,缴获车辆六百余辆、山炮迫击炮百余门。梁兴初把缴获清单一笔不错报往志司,一字未添,却毫不掩饰得意。
然而,他最先想起的,却是那番“鼠将”、“熊兵”的辱骂。在军掠夺的物资清单最后,梁兴初附言:“此役未漏一旅一营,幸不辱命。”纸张微皱,墨渍浓重。彭德怀回电:尔曹可教。短短三个汉字,却分量沉甸甸。
对38军而言,第二次战役是雪耻之战,也是转折之战。此后,他们先后参加横城、金城等战役,战功累累,再没有落队记录。战史研究者常把德川、三所里、龙源里连在一起称“38军荣誉曲线的起点”,并非夸张。那条曲线暴露了志愿军指挥艺术最精要的部分:敢打、能打、快打,加之“首长管部队、部队管班长、班长带战士”层层硬碰的传统,迸发出的战斗力,甚至令己方后勤都措手不及,直到战役结束,仓库里关于冬装配给的表格仍缺着一列“特别突击纵队”的名目。
梁兴初在总结会上主动起立检讨,未再为自己申辩。当他朗声说出“挽回首长的颜面,是38军义务”时,连对他最苛刻的后方第一兵团司令员邓华都点头。官方战史用极简的三十余字概括了德川之战:38军于1950年11月27日至28日攻占德川,歼敌六千余人,切断敌南逃路线,为全局反攻打开突破口。文字朴素,却承载着万千人命的火光风雪。
值得一提的是,韩先楚与梁兴初的关系并非始于朝鲜。早在1947年夏天,东北民主联军夏季攻势中,两人在海龙山会面时就已互赞胆气。那一次韩先楚的三纵队左冲右突、撕出缺口,给梁兴初的十纵开路。此后两人在辽沈会战本溪、黑山一线协同,打下辽宁西部平原。正因了解彼此,韩先楚敢于直言“不替你当军长”,更明白刺痛对方痛点才能激发最大潜能。因此,韩先楚此役虽未插手38军具体指挥,却一直在后方以无线电密切盯着他们的进度。档案显示,他一夜之间向志司报送三份截获情报,直接改变了后续42军机动方向,避免与38军在山路拥堵。
战斗告一段落之后,梁兴初曾向韩先楚敬酒,杯沿磕得脆响。韩先楚只抿了一口烈性高粱,用极低的声音丢下一句:“王牌要有王牌的样子。”那墨绿色搪瓷缸里荡起的浊波,映着两张被灰渍和雪水斑驳的脸。没有赞美,没有寒暄,却胜过千言万语。数小时后,韩先楚转场西线,奔赴另一起火线。
从战役全局看,第二次战役的胜利不仅迫使美第八集团军与韩军全线后撤,还极大震动了联合国军的指挥决心。12月6日,麦克阿瑟给华盛顿发电,自评“面临二战以来最大危机”。而在志愿军西线司令部,彭德怀却在地图上悄然做了几道箭头,他要借着美军退势,促成战线转折。正是在这个节点,38军那句“提头来见”的军令状显出份量——若非他们雷霆斩断德川、三所里通道,很难遏制美25师与土耳其旅会合,纵深阵地的反突效果恐怕大打折扣。
从战术层面分析,38军的成功源自三点:一是行军速度。在极端气候与地形下,平均行军速度仍保持每小时五公里以上,远高于常规山地军队三公里的理论极限;二是通信预案。因对讲机短板,梁兴初硬性规定随行有线组必须在部队移动中同步推进,确保旅指与师部间通信延迟不超十五分钟;三是临机决断。对情报真假不纠结,快速试探、迅速调整方案,宁可冒风险,也不做无谓顾虑。
外界鲜少知晓的插曲是,三所里鏖战期间,38军前指曾收到美军频道播音,“38军,你们被包围了,投降吧”。梁兴初得知后,命无线电兵回一句:“谢谢提醒,包围你们的正是38军!”次日,美军在夺路尝试中连损两个营,斥候报告里把守军写成“Ghost Army”(幽灵军),可见心理震撼。
第二次战役结束当天深夜,梁兴初重回桧仓。灰色呢大衣上缀满冰霜,他推门入屋,彭德怀只抬了抬眼皮,火盆里槐木炭正旺。梁兴初脱帽敬礼,道:“报告老总,德川、三所里已全部解决。”本以为还会被痛骂,没想彭德怀将烟斗一敲,说了句:“坐下,喝碗姜汤。”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浓眉舒展,那是上将的笑意,也是首长对部下久违的关怀。梁兴初端起粗瓷大碗,灼热姜汤入喉,辣得人眼眶泛湿,却分不清是辛辣还是泪水。
战后不久,英美情报机关在战俘口供中得知:那支总被中国方面称作“熊兵”的部队,曾在德川以北埋伏时拒不升火,采集雪水半解冻来吞咽,以便保持无线电静默。某位英方情报军官在报告中写道:“他们的耐力与残酷严寒似乎无关。”而他不清楚的是,这支部队在凉水冲泡的冻土豆与干炒面里,咬碎了几许委屈,也砸出了屈辱反弹的锐气。
梁兴初后来回忆那段经历,承认“那是我最煎熬的几天”。他并不避讳第一次战役的错误调度,却始终强调“要打仗就要拼命,也要讲组织纪律,少讲借口,多想办法”。鲜血写就的经验传导到后世,成为军校教材中的典范。韩先楚多次在授课时拿“德川夜行”做案例,强调“夜袭未必取胜,关键在抓时机,在打得又快又准”。听课学员不知道,那一夜韩先楚在指挥车里点了几根烟,又是如何抵死盯着地图上38军的红色箭头一点点爬行。副参谋长田良纯回忆:“韩老虎”额头的青筋在跳,直到待命电台里响起“占领德川”四字,他才使劲磕灭烟头,说:“老梁,可以的嘛。”
时间线继续。1951年夏,朝鲜进入拉锯。38军武器装备仍比美军低一截,但士气居高不下。陆英山、白马山等高地反复争夺,都是刀头舔血的近战,所持信念却与当初彭德怀的那句“这仗代代要打”如出一辙。美军最新M46巴顿坦克在铁原遭遇38军特设爆破组,硬是被从履带下钻进的战士一溜TNT炸翻,场面极为震撼。美国陆军第1军《行动讲评》里将38军列为“机动性与隐蔽性兼具的最大威胁”,并提醒各级指挥所务必提高警戒。
“机动”两个字,俨然成了38军新的标签。可若没有那场几乎丢尽脸面的迟到,或许他们不会如此拼命去证明自己。战争的残酷之处,也在乎把羞辱与血性交替注入同一条脉管,然后看谁能撑到冲锋号最后一个音符。梁兴初与韩先楚这对昔日辽沈战友,在朝鲜战场以另一种方式完成了双重锻造:一个收起了急躁与骄傲,一个懂得了“将强不如兵刚”的辩证。
提起那句“我不是来给你当军长的”,许多人喜欢当作将门豪气的绝妙对白。事实却是,韩先楚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已经把38军死活扛在肩膀,哪怕不插手指挥,也要为他们留出翻盘机遇。这种上下一体的默契,支撑志愿军在敌机滚滚、炮火如雨的异国雪原上连战连捷。对40年代末成长起来的一整代指战员而言,这股子“认死理、拚命干”的血性,比任何枪械更锋利。
战争硝烟早已散去,留下的却是难以磨灭的数字:38军在朝鲜共参战两年零九个月,先后歼敌五万六千余人,缴获车辆两千余辆,火炮六百余门。梁兴初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韩先楚官至大将。多年后两人相聚,一杯酒碰响,梁兴初仍旧快言快语:“那回要不是老韩来提点,差点真把军长职务撂了。”韩先楚哈哈一笑:“扯平了,我若晚来半天,也许真没了这支王牌。”
三十年后,部队老兵聚餐,提起旧事,常有人善意打趣:“鼠将熊兵”如今都成了褒义词。可在1950年那个风刀霜剑的冬夜,若没有那场刺骨的怒骂,没有那位冷脸副司令的一句“我不是来给你当军长”,38军能否在德川突围、三所里死守?没有人能给出肯定答案。而若三十八军没能按计划斩断美25师退路,第二次战役的胜负又将如何,战争进程会否改写?历史没有假设,却用刻骨铭心的代价提醒后人:战场上没有回头路,只有今日动刀,才能守明日山河。
如今翻阅《中国人民志愿军战绩统计简报》《彭德怀自述》《韩先楚回忆录》,那句极具瞬时冲击力的对白仍被反复引述。它并非舞台效果,而是一场极限决断的开始。也正是从这一刻起,38军真正立下“万岁”口号——并非自封,而是战火中硬生生打出来的荣誉印章。
扩展·隐藏在“冷言”背后的深谋
从指挥艺术角度审视,韩先楚那句“我不是来给你当军长的”实际是一招抑扬术。1948年他在辽沈会战东线指挥时,就善用“点到为止”刺激下级主官,既解除对方顾虑,又将压力转化为动力。朝鲜战局胶着之际,他再次复制这套手法,背后有以下三层考量。
第一层,是对38军组织文化的精准洞察。38军自红一方面军时期便习惯“锋头猛、速度快”,一旦被扣上“熊兵”帽子,反弹最强烈。韩先楚将“监军”猜测直接否掉,既避免梁兴初表面服从、内心抗拒,也迅速拉升互信值。军事心理学称之为“拉近–反弹效应”:先否定外界耳语,再抛出高期望目标,使被激励对象的自尊心与组织荣誉感并行增压。
第二层,是对志司全局布局的增益。第二次战役西线其实更吃力:美军与韩军依托公路网机动,火力覆盖远超东线。彭德怀若将主攻交给42军,38军只能在侧翼“补考”,战役张力不足。韩先楚此行一方面安稳梁兴初心态,另一方面也等于直接把志司决策提前告知,给足准备窗口。换言之,他以“冷言”换来的是38军主动请缨——这比强令其战更能确保执行到位。
第三层,埋藏着对后续行动的伏笔。韩先楚明知“全歼”要求极重,却顺水推舟批准38军单独啃德川。理由表面简单:相信王牌。深一层看,他手里仍握有42军这张牌——一旦38军受挫,可立刻接力;若38军成功,42军转头打宁远,从而形成南北钳形,最大程度挤压美韩军退路。战局瞬息万变,预备队的机动空间越大,指挥者越能保持主动。此中布局,体现的正是战传学所说的“准备充分、调整余地”的基本道理。
当然,谋划再缜密,也需基层官兵血肉去兑现。38军之所以能完成几乎苛刻的时间表,与其长年形成的“硬走、硬进去、硬拼掉”传统息息相关。平型关战役时,曾克服连日暴雨奔袭一百八十里;辽沈会战锦州前夜,十小时急行四十里完成侧击。朝鲜山地更高更寒,然而早在河北、东北、华北那段炮火岁月,他们便练就“子夜行军”的肌肉记忆。韩先楚敏锐洞悉此点,才敢“无条件”押注。
更值得玩味的是,德川、三所里大捷后,韩先楚故意持续低调,对外宣布“是彭总统筹得法,各部协同默契”,半字未提自己。战史专家评价,这既是一种个人襟怀,也是在维护志司权威。如果说彭德怀的雷霆手腕是锻造军魂的铁砧,那韩先楚的“冷言”便是锤子,把裂缝敲成锋刃。两位上将的分工与默契,与其说是偶然,不如说是长期并肩浴血后的心照不宣。
有人也许会问:梁兴初到底有没有后悔当初“护犊子”顶撞?他晚年接受采访,被问及此事,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骂得对。”短短三个字,像是在为当年的愤懑划上句号。事后统计,38军自德川穿插至三所里,累计行军八十七公里,其中五十公里为夜间冰雪山路,仅轻伤员就有千余,却无一人掉队,连美军情报总结都承认“其机动性能与毅力远超先前评估”。可见,将帅磨合的裂隙,正被炮火和鲜血一点点填平。
再把视线拉远,不难发现朝鲜战场的这场“顶牛”并非孤例。1951年春季反击前,志司同样对39军提出严苛调动;1952年金城南线布防时,洪学智也曾对12军落点不及时大发雷霆。志愿军指挥机构对下级部队的一再高压,背后是极端贫弱物质条件与强敌环伺下的无奈。没有海空优势,只能用脚力拼效率;没有充沛炮火,就得用堆叠的夜袭换时间窗口。将帅相激相生,于血火中打造一支能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工业化战场上站稳脚跟的军队,这才是“冷言热血”真正的历史意义。
站在学术研究的角度再看“韩梁对话”,它不仅是一句军营轶事,更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中国人民志愿军内在的组织张力与精神构造。倘若只是普通的饭堂口角,大可以不了了之;可正因双方都知道背后肩负数万官兵的性命和国家命运,那才有了这种近乎生死状的较真。此种较真,正是现代战争中“使命、责任、荣誉”三位一体的典型示范。
反观今天保存于军事档案馆的那份手写军令状,墨痕已然褪色,纸张微黄,但字迹依旧倔强锐利。最上方的时间:1950年11月26日。字里行间的血性无声告诉后人:战场没有剧本,怒斥与激励背后,是彼此用性命下注的信任。梁兴初与韩先楚的交锋,只是志愿军整体意志的缩影——火线前面没有退路,唯有用最快的脚步与最硬的肩膀,扛起沉重的山河。
“万岁军”之后的考问:荣誉何以延续?
战争结束后,38军带着“万岁”之名凯旋,这个标签既是荣耀,也是压力。20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部队整训周期被拉长,武器换代、国防预算剧减,新老兵交替出现脱节,外界不时传来“王牌褪色”的杂音。研究38军如何在和平年代保持战斗力,可从三个侧面拆解。
一、思想传承的刚性机制。38军在1951年至1954年共举办22期干部学习班,内容覆盖野外生存、坦克反制、城市攻坚等八大课目。每期结束,学员必须提交“德川—三所里胜战经验对照个人缺项”报告,随后发至全军营连。此举确保了战时经验固化为制度,而非停留在口号。
二、体制升级与装备现代化同步。1956年军委批准38军部分师改为摩托化,首批装备苏制ZIS-151卡车与M-30榴弹炮,随后又配发米格-15改支援分队。研究者注意到,当年梁兴初在抗美援朝写过报告,批评“脚板功”不可一世,“人再快也跑不过汽油机”。此后38军每年春秋两季机动演练,全部采用联合通信与车辆机动,为后续现代化奠定基础。
三、荣誉与淘汰并行。38军立功授奖条例规定:战功可上榜,但一旦连续两次考核不及格,连队番号即从荣誉墙摘除。这个制度曾引发心理冲击,却让后来者无比清醒:王牌只存在于战斗力而非历史旧账。1959年初的华北机动演习,某新成立的装甲连凭借射击成绩直接摘得“铁拳”奖章,恰恰击败一支老步兵连;新闻处发稿:荣誉靠当下炮口说话。这种充满竞争的氛围,正是38军得以从“雪地虎狼”变成“钢铁洪流”的关键。
外界常把老一代将领的勇猛与现代化建设对立,其实二者并不矛盾。梁兴初1958年在石家庄陆军学院讲课时自嘲:“当年被骂熊兵,现在弄辆装甲车也许能按时赶到熙川。”底下学员大笑,氛围轻松,却没人忘记那句“全歼”军令。正是这种自我鞭策,将38军的“万岁”二字写进与时俱进的条令,而非局限于枪林弹雨的回忆录。
对于浩瀚的军史研究而言,韩先楚的“冷言”只是冰山一角。更深刻的命题在于:当怒斥与激励完成历史使命,荣誉又该怎样穿越战争与和平的边界?纵观38军此后数十年,从边境对峙到抗洪救灾,他们一直沿用同一句口号:“时间就是胜利。”这句话源自德川穿插夜的行军令,被刻在若干营房的石碑上,也被写进现代化军队“快速反应”的条文里。当年吹雪的山路早已荒草覆没,然而那口“迟到”的耻辱、那声“我不是来给你当军长的”依旧昭示一个朴素道理:拖得起面子,拖不起战机。迅速行动,才配得上铁血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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